“人们有时可以支配他们自己的命运。要是我们受制于人，亲爱的勃鲁托斯，那错处并不在我们的命运，而在我们自己。”

——莎士比亚《裘力斯·凯撒》

第一幕第二场

爱折腾的西西弗斯

喜欢逛实体书店的朋友，应该对“西西弗书店”不陌生。

记得有一次，我和朋友小A去看书，顺口问了她一个问题：“你知道西西弗书店的‘西西弗’是什么意思吗？”小A一直自诩文艺青年，没想到回答让我大跌眼镜。“我没听说过西西弗，我只听说过西西里。”我好为人师的毛病瞬间发作起来：“西西弗跟西西里可没什么关系，人家是希腊神话中的科林斯国王——西西弗斯。这个人可厉害了，设计绑架了死神，导致人间长期没有了死亡。逆天程度不亚于强销生死簿的美猴王。不过，猴子闹到最后被罚压在山下500年，多少有个盼头。西西弗斯没那么好运，他被罚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，可由于那石头太重，每每未上山顶就会滚下山去，前功尽弃。因此诸神对他的惩罚永无止境。”

小A早不耐烦了：“我当是谁，这不就是换了个马甲的吴刚吗？”

我回答：“对！西西弗斯是西方的吴刚，吴刚是东方的西西弗斯。惩罚西西弗斯的是永远推不到山顶的巨石，惩罚吴刚的是永远砍不倒的桂树。如果西西弗书店叫“吴刚书店”就好了，至少不会被你当成李刚。”小A一听我嘲讽她，头撇在一边不再理我。我一看把小A惹生气了，赶紧挑起话题：“关于西西弗斯这个故事，我还有个刁钻的想法。”小A没好气地说：“啥想法？”我答道：“你说这西西弗斯为什么不躺平呢？既然这破石头推不到山顶上，那索性就不推了。倒头就睡，神奈我何？如果真用什么神力逼迫我干这件蠢事，那我就全身放松，四肢无力，不嫌浪费神力咱就干耗着呗。可你再看西西弗斯那个蠢样子，青筋暴起，傻卖力气，他怎么就不知道摸会儿鱼呢。”小A白了我一眼：“也许西西弗斯跟你一样笨呢。”我答道：“西西弗斯可不笨，人家是希腊神话中最聪明的人之一，他只是陷入了神设计的陷阱里。”小A来了兴趣：“什么陷阱？说来听听。”我说：“你看啊，西西弗斯惹怒了神，但也不是被神千刀万剐，一死了之，是那样倒也就省事了。他是被要求把石头推到山顶，成功就能解脱，是不是还给了点儿希望？”小A：“可终究是绝望啊，那个石头根本推不到山顶上。”我:“这就是神的聪明之处。先让你绝望，再给你希望，给你心理上来个过山车，就把你控制住了。看过《韩非子》吧，法家管这叫‘术’。”小A：“得，大石头成大术了。”我补充道：“不如说是大饼，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大饼，每当他无限接近解脱时，就又被神打回原形。这时候他只能自责：“还不是我不努力？不然再试一次？两次？三次...正着推，反着推，侧着推....万一有一次成功呢？”小A笑了：“就跟某多多领红包差不多，看上去99.9%了，只差一步，说不定我再邀请一个好友就成功了，但实际上是耍猴。”我回答道：“对，都是骗人的把戏。在这种规则下，西西弗斯的努力方向就错了。”小A：“那应该怎么努力？”

我：

“听说过愚公移山没，西西弗斯就应该那样，把山给它铲平，石头都没地方滚，这事儿就算结了。”“说得再明白点儿。当你发现自己陷于西西弗斯的困境时，要么躺平，要么铲平眼前那座大山，别傻干，没戏。”

西西弗斯幸福吗？

加缪认为，西西弗斯深知推石头的无意义，但他坚持着，这就是幸福。

“那岩石的每个细粒，那黑暗笼罩的大山每道矿物的光芒，都成了他一人世界的组成部分。攀登山顶的拼搏本身足以充实一颗人心。应当想象西西弗是幸福的。”

——加缪《西西弗神话》

周国平认为，西西弗斯可以在下山过程中逮到漂亮的蝴蝶，苦中作乐，这些事情是宙斯鞭长莫及的。因此，西西弗斯是幸福的。

“没想到西绪弗斯先开口了，他举起手，对我喊道：“喂，你瞧，我逮了一只多漂亮的蝴蝶！”我望着他渐渐远逝的背影，不禁思忖：总有些事情是宙斯的神威鞭长莫及的，那是一些太细小的事情，在那里便有了西西弗斯(和我们整个人类)的幸福。”

——周国平《幸福的西西弗斯》

但我认为，西西弗斯是不幸福的。他的步伐沉重，身心疲惫。生活枯燥单调，努力毫无意义。

透过西西弗斯，我想到的不是蝴蝶，而是山顶到山脚的两点一线；日出到日落的加班工作；想到那高山是宏大叙事的映射；想到那石头是一个转化动能的发电装置，为众神殿提供了能源；想到西西弗斯是众神的无产者和打工人，他的英雄主义不应该是阿Q精神，而是自由地活下去。